戒惧克治就是常提不放的功夫,就是必有事焉,怎么会是两回事呢?你这封信中提到的问题,我前边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;只是你自己后来又产生了困惑,说得支离破碎,才会有“本来面目难以一致”的疑惑,这都是自私自利、刻意追求所造成的弊端。清除这个弊端,就没有什么疑惑了。
来书云:“‘质美者明得尽,渣滓便浑化。’者如何谓明得尽,如何而能便浑化?”
良知本来自明。气质不美者渣滓多,障蔽厚不易开明。质美者渣滓原少,无多障蔽,略加致知之功,此良知便自莹彻,些少渣滓如汤中浮雪,如何能作障蔽?此本不甚难晓,原静所以致疑于此,想是因一“明”字不明白,亦是稍有欲速之心。向曾面论明善之义,明则诚矣,非若后儒所谓明善之浅也。
所“质美者”二句:意为本质美好的人善德尽显,缺点也都融化消失了。程颢语,出自《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一。
你信中说:“程颢先生说:‘本质美好的人善德尽显,缺点也都融化消失了。’怎样叫善德尽显,怎样才能融化消失呢?”
良知原本就是自然光明的。气质差的人身上的毛病缺点很多,障碍遮蔽也就厚,良知不容易呈现出光明。气质好的人身上的毛病缺点就少,又没有太多的障碍和遮蔽,只要稍微下一点致知的功夫,他们的良知就能自然晶莹剔透,一点点的毛病就好比热汤中漂浮的雪花,怎么能构成障碍遮蔽呢?这本来不是太难理解,你之所以对此产生疑惑,想必是因为一个“明”字的意思不明白吧,也是你稍微有些心急。以前我曾和你当面讨论过明善的含义,明善就是诚身,而并非朱熹对明善所解释的那么肤浅。
来书云:“聪明睿智果质乎?仁义礼智果性乎?喜怒哀乐果情乎?私欲客气果一物乎?二物乎?古之英才若子房者、仲舒也、叔度3、孔明、文中4、韩、范5诸公,德业表著,皆良知中所发也,而不得谓之闻道者,果何在乎?苟曰此特生质之美耳,则生知安行者不愈于学知困勉者乎?愚意窃云,谓诸公见道偏则可,谓全无闻,则恐后儒崇尚记诵训诂之过也。然乎否乎?”
性一而已。仁义礼知,性之性也;聪明睿知,性之质也;喜怒哀乐,性之情也。私欲客气,性之蔽也。质有清浊,故情有过不及,而蔽有浅深也。私欲客气,一病两痛,非二物也。张黄诸葛及韩范诸公,皆天质之美,自多暗合道妙。虽未可尽谓之知学,尽谓之闻道,然亦自其有学,违道不远者也。使其闻学知道,即伊6傅7周召8矣。若文中子则又不可谓之不知学者,其书虽多出于其徒,亦多有未是处,然其大略则亦居然可见。但今相去辽远,无有的然凭证,不可悬断其所至矣。
夫良知即是道。良知之在人心,不但圣贤,虽常人亦无不如此,若无有物欲牵蔽,但循着真知发用流行将去,即无不是道;但在常人多为物欲牵蔽,不能循得良知。如数公者,天质既自清明,自少物欲为之牵蔽,则其良知之发用流行处,自然是多,自然违道不远。学者学循此良知而已。谓之知学,只是知得专在学循良知。数公虽未知专在良知上用功,而或泛滥于多岐,疑迷于影响,是以或离或合而未纯;若知得时,便是圣人矣。后儒尝以数子者尚皆是气质用事,未免于行不著,习不察,此亦未为过论。但后儒之所谓著察者,亦是狃于闻见之狭,蔽于沿习之非,而依拟仿像于影响形迹之间,尚非圣门之所谓著察者也。则亦安得以己之昏昏,而求人之昭昭也乎?所谓生知安行,“知、行”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说。若是知行本体,即是良知良能,虽在困勉之人,亦皆可谓之生知安行矣。知行二字,更宜精察。
所子房:张良,字子房,传为城父(今安徽省亳州东南)人。汉初三杰之一,刘邦的重要谋士,辅佐刘邦得天下,被封为留侯。也 仲舒:董仲舒,今河北省枣强人。西汉哲学家,今文经学大师,提出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的观点,被汉武帝采纳,对后世影响极大。3 叔度:黄宪,字叔度,东汉汝南慎阳(今河南平舆县)人。自幼家贫,德行彪炳当世,有颜回之称,终生不仕。4 文中:王通,字仲淹,门人私谥曰“文中子”,绛州龙门(今山西河津)人。隋朝哲学家,主张儒、释、道三教合一,以儒为主。5 韩、范:韩琦,字雅圭,相州安阳(今属河南)人。北宋名臣。范仲淹,字希文,苏州吴县人,宋真宗大中祥符进士,官至枢密副使、参知政事,北宋政治家、文学家。韩琦、范仲淹出将入相,共保北宋太平,世称韩、范。6 伊:伊尹,商初重臣,出身奴隶,辅佐商汤灭夏。7 傅:傅说,商王武丁时贤相,传说原为傅岩地方从事建筑的奴隶。8 召:召公,文王的儿子。因封地在召,故称召公。与周公共同辅佐成王。
你信中说:“聪明睿智果真是人固有的气质吗?仁义礼智果真是人的本性吗?喜怒哀乐果真是人固有的性情吗?私欲与客气果真是一件事,还是两件事?古代的英才像张良、董仲舒、黄宪、诸葛亮、王通、韩琦、范仲淹等人,品德功勋卓著,都是从他们的良知中生发出来的,而又不能说他们是知道圣道的人,这是为何?假如说他们的资质天生就好,那么生知安行的人难道还不如学知利行困知勉行的人吗?我私下里认为,说他们对道的认识有点片面还可以,如果说他们完全不认识道,那么恐怕是后世儒生崇尚背诵训诂所形成的偏见。这样说对吗?”
人性只有一个。仁义礼智是人性的本质;聪明睿智是人性的禀赋;喜怒哀乐是人性的情感。私欲客气是人性的遮蔽。本质有清浊之分,所以感情有过分和不足之分,而遮蔽有深浅之分。私欲客气是一种病生发的两种痛苦,并非两件事情。张良、黄宪、诸葛亮、韩琦、范仲淹等人,都是天生资质美好,自然与道的许多地方都巧妙暗合,虽然不能说他们完全知晓圣学,完全明白圣道,然而他们的学问才智离圣道已经不远了。假使他们完全通晓圣道,那他们就成了伊尹、傅说、周公、召公了。至于王通,则又不能说他不明白圣学,他是书虽然多出自学生之手,其中也有很多错误,但是他的学问的大致轮廓还是显而易见的。但现在年代相去甚远,没有真凭实据,所以不能凭空臆断他的学问和圣道相差多远。
良知就是圣道。良知自在人的心中,不论圣贤还是平常人都是这样,如果没有物欲的牵累蒙蔽,只要遵循这良知并将其发扬光大、流传开来,都是圣道;但是平常人往往被物欲牵累蒙蔽,以至于不能遵循良知。像上面提到的几个人,天生资质清纯明亮,也很少被物欲牵累蒙蔽,所以他们的良知发扬流传的就非常多,离圣道自然很近。学者就是要学习遵循这个良知罢了。所谓知学,只是要明白专门在学习遵循良知上用功。他们几个人虽然不知道专门在学习遵循良知上用功,有的还兴趣广泛,受到别的东西影响或迷惑,所以他们和道若即若离,而没有达到纯粹的境界;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一点,就是圣人了。后世儒生曾经以为他们几个尚且凭借天资成就事业,这未免是不知其然,更不知其所以然,这样评价他们一点都不过分。但是后世儒生所说的著察,是因为拘泥于狭隘的见闻,受到旧时习惯的蒙蔽,从而模拟仿照圣人的影响和事迹,并非圣学中所说的著察。那么又如何以自己的昏迷糊涂,求得别人明白呢?所谓生知安行,“知、行”二字,也是从用功上来说的。至于知行的本体,其实就是良知良能,即使是困知勉行的人,也都可以说是生知安行。对知行二字更应该精心体察。